上妖录

四儿不辨方向，急急的向前冲着。

“小心一些。”

物体碰撞的闷响将她从思绪纷飞中拉了回来。

青衣收回挡在她额前的手，缠在树间的紫藤花猝不及防的闯入眼中。它摇摇欲坠的立在枝蔓上，两三点萤火停在花心，闪烁间连花瓣的脉络都清晰可见。

四儿打了个寒战，愈发感到冷。

触及到青衣探究的目光，她勉强扯出一抹笑:“怎么了？大人。”

“我记得你的住处好像在身后，你怎会在此？”

四儿吃了一惊，却仍旧面不改色:“本已打算安寝了，只是今夜月色正好……”

她话音一转，毫不掩饰的看向他:“大人呢，大人又是为何而来？”

青衣笑了笑，似乎有些欲言又止。

突然瞥到她单薄的衣衫，他思虑良久，最终还是开了口:“入冬了，晚上会更冷……”

他垂眸，声音突然低若蚊蝇，自说自话似的:“以前却也不见你那么穿……”

不知为何，他重新抬眼的那一瞬间，四儿总觉的他看过来的视线里染上了一种莫名的担忧。

“以后还是多穿一点吧……”

四儿愣怔:“现在这样，大人不喜欢吗？”

青衣歪了歪头，有些不解，小心翼翼的发问道:“我需要喜欢吗？”

四儿不再说话，无谓的笑了笑。

也对，珠玉在前，瓦石难当。

青衣低下头，不知在想些什么，只是眼中的忧虑却愈演愈烈。

“大人是在担心？”她垂下眼，习惯性的放低姿态。

一阵凉风吹来，她却忽然被一股暖流包裹。

不知从哪儿飞来了几只鹊鸟，啼鸣一声接一声，一阵又一阵。比白日更加活跃，啼声也更加清脆悦耳，四儿好像从中听到了青衣浅淡的答复:

“嗯。”

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着 ，周围一切声音都已听不见，此刻她的全身感官都在那一人身上。

四儿定定的望着他。

他微微一笑，浅色的眸子，仿若一江春水，清澈又明晰。

今夜明月高悬，九天银河倾落，漫天星辰飞舞，她没有说谎，今夜月色确实很美。

可是……再美也美不过那双浅笑盈盈的眸。

四儿的心顷刻间动摇起来。

她总归是要走的，可是这山中，她还有些顾念。

比如，他……

他好像忽远又忽近，令人捉摸不透。若说她在他眼中是毫无关系的凡人，可她跟着他学文习武，识律法，辩政论，他也下了百分的心思。

四儿薄唇抿成一条线。

说与不说，做与不做，结果都只有一个。

只是要想知道答案，还得自己去试。

思即此，她像是做好了某种决定，她后退一步，神情不似以往那般刻意俯就，而是与他平等的对上了视线。

她目光沉稳而镇静，语调轻柔似嘱托:“等我。”

青衣不知在想些什么，并未仔细去听，他仰头叹道:“可是机遇当头啊……”

如果往后的某一时刻她能够忆起此刻的奋不顾身，或许今时的月光，也能绵延到明日。

月色正浓。

等四儿再次出现在青衣视线里，她身上的红装，像是一团飞舞着火舌的焰火，向他翻涌而来。

艳妆之下，她熠熠生辉的眸中含着一丝隐约的期待。

她想，不管对方是欢喜亦或是惊讶，她都欣然接受。

然而，待她走近，眼前人的神情却是一种她从未设想过的奇异的欣慰。

脚步一滞，她缓缓出声:“怎么了？”

他淡笑着摇头:“我只是觉得……你本该如此明亮。”

四儿细细揣摩着，只觉得他眸中的欣赏意味几乎要凝成实质，可是再多的情绪，却也没有了。

她心下一沉，隐隐有了些猜测。

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，眸中的亮色渐渐沉降:“你愿不愿意，跟我走？”

空中之鸟，本非池中之物。

“不能出去，山神不能走出辖地。”短暂的惊讶过后，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静。

四儿却步步紧逼:“我问的，是你愿不愿意。”

青衣带上了一抹极淡的笑，避开了她的灼灼目光，侧过身仰头望月。

似乎有一声极轻的叹息，此刻，连枝上的鹊鸟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息了声，只歪着头，时不时地转动着身子。

他的眼眸如月光般皎洁通透，却又如露水般寒凉。

“吾来此，为君践行。”

似乎有什么在这密密麻麻，透不出一点儿光亮的音节里，清晰的破碎开来。

四儿的心重重落地，她抬起头，眉目间竟有着隐隐的倨傲。

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，伸手接过他笑着递来的酒杯。

仰头，月光如刀子刺入她的双眼，此刻，不知是滑落的滴滴美酒更加晶莹，还是她泛湿的眼眸更显剔透？

玉质的酒杯被她毫不怜惜的扔掷在地，身后好似有萤火为她照亮了一条路。

她自嘲般笑了笑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。点点微光围绕在她身侧，不管她走在哪里，都是一条路。

青衣不再去看她。

她想要的，不在此山之内。

只是她太易较真，此刻让她走，究竟算不算错呢？

“罢了，此时下山正好，机缘不等人的……”

荣华富贵，世人所求也。

一旦有了尊贵的身份、显赫的家底，就像一身惶惑有了置身之所，自身好逸恶劳的特性却冲出了牢笼。

但求她不要落入如此极端的地步吧 。

今时月是今时月，旧时人是旧时人。

那个志在天地的少女留在了那个夜晚，那条用萤火编织的路，也没能替她留下明亮的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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