牧云千变

一剑门绝不是一个简单的门派。独孤门主也绝不是一个只有自我的人。

在短短几年时间里，一剑门以开封为总部，设立南北二卫，再设“过去事、现在计、未来愿”三际官，这“一门、二卫、三际”总管着华夏大地上万个据点，所有据点又根据参与的行业各自集中管理，称为“部”。

在各个行业里，一剑门既是参与者，也是秩序的维护者。在这乱世，没有统一的国家，反倒是这江湖，让老百姓似乎找到了可以依赖的统一组织。

而在乱世，最赚钱的买卖当然是走镖和暗杀。这听起来很讽刺，一个保，一个杀。这就是乱世。一剑门经营的，自然是保镖的生意。而这门生意的总管，就是那个不愿多语的少年——风不语。这风不语是当年独孤鸿在一堆尸体中捡到的孤儿。因无父无母，独孤鸿便称其为“无根的风”。又因其年幼体弱，竟能在一片血肉模糊、令无数铁血男儿都胆寒的尸体中不言不语、不哭不闹，独孤鸿自发现他，对他问询，乃至要带他走，整个过程他都不曾发一声一语，只是顺从的跟着前行，独孤鸿便给其命名为“不语”。于是，他便以“风”为姓，以“不语”为名，自称“无根的风——风不语”。风不语进入一剑门后，忠心不二，不多言多语，办差尽职尽责，敢拼命，愿出力，深得独孤鸿的信任。在众徒弟中排名老二，是“九天神勇”中的苍天神勇。

世人都知道一剑门有一门、二卫、三际和数万门生。但这些都不足令人畏惧。令人畏惧的是独孤鸿有一双龙凤，有一门三杰，有九天神勇。

这一双龙凤，便是独孤鸿的一双儿女。长女独孤晓君，就是那个坐在风不语身旁的曼妙女子，一双慧眼，瞳术无双。儿子独孤长生，生性刚烈，勇猛无比，在十六岁便独自挂帅，率领帮众血洗川蜀三十六寨，打开了蜀道。

一门三杰是跟独孤鸿一起打下江山的三个同生共死的兄弟。一个金算盘，把一剑门的账目算得分毫不差，买卖往来安排的妥妥当当，那算钱的金算盘，更是要命的利器。一个铁扇书生，一把铁扇装下了全江湖所有的消息，谋划了千千万万个计策，对他来说，江湖没有秘密。一个无情判官，一支判官笔惩处了所有门内作奸犯科之徒，杀尽了所有不忠不义之徒，处决了所有叛徒，也为江湖上勾销了无数的恶人。

而那“九天神勇”便是独孤鸿的九个徒弟。分别是钧天、苍天、变天、玄天、幽天、颢天、朱天、炎天、阳天。他们各个武艺超群，勇猛善战，各有所长。

其中大徒弟钧天神勇秦放，入门最早，为人沉稳干练，深谙人情世故，待人拿捏有度，办事干净利落，深得独孤鸿喜爱。更难得的是，他的武学天赋极高，剑术颇有将要青出于蓝的架势。独孤鸿为了多磨砺他，早早让他在江湖闯荡，而今已经在江湖上闯出了些名号，人称“出云龙”。在一剑门中也是深受下边门生的拥护，前呼后拥，好不风光。

而风不语这二弟子，相较就冷清得多。他本不愿言语，更不喜带目的的人情往来，虽也是武艺超群，剑术一流，还掌管着走镖的生意，但大家都知道，现在所有一剑门在外的关系网都是由秦放打点的，也都知道秦放一直在暗中拉拢门内各部，最有当上一剑门总管的希望。风不语恰恰相反，他对门内各势力不闻不问，只管自己手里的事，也不拉拢下边门生，看人、用人都太严格，背后不知背了多少骂名。但只要是他看得上的，他从不拘尊卑贵贱，以诚相待，视为知己好友。所以，在一剑门众门生中，除了几个忠实的好友真心相待，他毫无威信可言。

与上，他更是交往甚少。除了与一样没有人愿意靠近的无情判官“臭味相投”之外，与其他人几乎没有私下交往。

就是无情判官，似乎都比他懂情。

他们这一老一少经常孤孤单单的在一剑门酒窖里喝酒畅聊。无情判官就曾提醒道：“我这把老骨头不可能陪你喝一辈子酒，你也该给下边的门生一些机会。”

风不语略一沉吟。以他的性格，若是别人这么说，他便早翻脸了。但他知道无情判官的为人，也明白他的良苦用心，便压住了性子，带着一丝无奈说道：“你会跟一个你根本看不上眼的人做朋友吗？对着一个虚伪无心之人，你能喝得下酒吗？”

这番话却让无情判官很受用，拍手称快。跟这古怪的年轻后生更加畅快的豪饮起来。

本来风不语的生活轨迹很简单，但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叫“人间地狱”的组织，专门从事杀人的买卖，很让他头疼。因为他们镖局除了保财，还保人命。这“人间地狱”却是专门取人命的。而他们似乎对一剑门的动向了如指掌，最近多地的分局被“人间地狱”的杀手袭击过，折了不少人手，更是多次失了镖。

风不语四处走访探听，但“人间地狱”这个组织太过神秘。只知道他们有十个最厉害的杀手，号称“十殿阎王”。其他的几乎一概探听不到。

风不语自感愧对独孤门主栽培，近些日子一直郁郁寡欢。这天，独孤鸿罕见的带他去参加一个酒宴，之前所有的酒宴都是带独孤长生、秦放去的。本来风不语不明就里。到宴后，发现宴请的居然是一帮捕快。这令风不语感到极为羞辱。以独孤鸿的身份地位，他根本不会宴请小小的捕快。这次宴请，面上是请他们多用心追查“人间地狱”的事儿，但在内里，更是狠狠的给了风不语一个比任何训斥、惩处更让他感到羞辱的难堪。

因为感恩着独孤鸿的再生之恩，风不语没有把这羞辱摆到面上。因为，他的内心也确实很愧疚，无论是对独孤鸿，还是对死去的门生，哪怕是那些失镖的雇主。他强忍着羞辱，跟在座的每一个捕快都喝了一杯酒，互通了姓名。

当喝到最末一个捕快时，这个捕快却拒绝了。他说：“不痛快的酒我不喝，勉强的酒我更不喝。”

这令风不语心中一震。他这才收敛心神，重新地好好打量了一下这个奇怪的捕快。只见此人面目俊朗、和善，但却隐隐生出一种冷峻、坚毅、刚正不阿的神气，让正气者不自觉地相互吸引，让宵小鼠辈不自觉地胆颤心怯。更兼此人举止干练劲道，筋骨清奇，一看就是个高手。一见此人，风不语心中暗暗欢喜，心中的羞辱与不快一下就抛诸脑后。他也知道这捕快是看出自己不是诚心敬酒，更是隐有不屑之意，才有刚才一番推辞。风不语赶紧恭敬抱拳施礼，诚心敬道：“侠士海涵，小弟一时心神不宁，神游物外，以至察人不明，不识英才，怠慢了兄台，还望包涵。小弟自罚三杯。”

说完，风不语连饮三碗，以示敬意。

那年轻捕快见风不语生得也是丰神俊秀，一脸正气，更是灵台清明，神色中隐隐含着悲天悯人的大慈悲，不免心中也是暗自敬佩。想来刚才也绝非有意怠慢，便也起身肃立，以礼还之，连饮三大腕。拱手相敬。

二人相视一笑，也不言语，两只强有力的手紧紧握在一起，放声大笑起来。接着两人便旁若无人的坐下畅饮起来。气得作为主宾的总捕头一脸铁青，独孤鸿也是微露尴尬之色。

为缓解尴尬，独孤鸿强作欢笑，招呼大家喝酒。但这总捕头看来平日没少受这年轻捕快的气，此时借着酒劲，心中一股邪火冲撞而出，一下子把面前的酒杯摔碎，嘴中骂道：“不知尊卑的小小奴才，怎敢如此放肆猖狂？”

一时所有人都屏气不语，气氛冰冷。

风不语也不看其他人一眼，单向着这年轻捕快轻松自如地问道：“此处吠日之物太过噪杂，不如换个清静地方彻夜畅谈可好？”

年轻捕快也是面色平静如水，听风不语如此提议，便爽快应道：“好得很。不过，地方得随我去。”

风不语也不争，答道：“那就有劳。”

说罢，二人起身便从房间的窗户一前一后相跟着腾跃而出。

桌上的总捕头一脸茫然无措，气得脸色由青转白。一旁的独孤鸿不痛不痒的招呼着喝酒，还劝说不要跟黄毛小子一般见识，总有他们吃亏的时候。

总捕头本来就是因为自己的手下伤了自己的脸面，想在独孤门主面前抖抖官威，结果被架在了半空，官威没抖搂出来，还没个下场的台阶了。既然独孤门主给了台阶，也就赶紧顺坡下驴。一边喝着酒，一边自说自话给自己找补一下门面：“哼，要不是今天独孤门主在，我一定收拾这小子。话说独孤门主，还是你们大门户教导徒弟手段好，您那二徒弟是个会来事儿的人。看我不高兴了，就找个什么吠日之物当借口，把那不识抬举的东西给哄骗走了。也省得他在这打扰咱们喝酒的雅兴。来，干！”

说着仰头把杯中酒给一饮而尽。

听闻此言，独孤门主一时语塞，不知该怎么接。但见下边几个粗懂些字词文章的人都在窃笑，独孤门主轻咳一声，下边人也知有些轻浮，便都赶紧止了笑。独孤门主只得牵强的对着总捕头一笑，也把杯中酒饮尽。

这一弄，总捕头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，心中思忖着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，得罪了门主。但好不容易下了台阶，再牵出什么糊涂账来可不妙，于是就索性装糊涂下去，继续喝酒吧。

这么一来二去，几轮酒下来，气氛也就又热络起来了。

此时，那年轻捕快已经带着风不语辗转腾挪到了城郊一处豪华的庄园外。

风不语日常对人际交往、游玩赏乐都没有兴趣，所以，自然对这处庄园也不熟。他心里想的是这年轻捕快轻功果然了得，身手矫健，恐不在他之下。所以，一到地方，先是发自内心的对年轻捕快的轻功身手夸赞了一番。在两人互相恭维一番后，风不语才想起来这是站在别人家门外呢。这才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门上的匾额，只见赫然写着“凤鸣山庄”四个大字。

纵使对人际交往不感兴趣，但是为完成保镖的本职，也免不了对世上的一些人、一些事做好调查。这凤鸣山庄他记得是做过调查的，是当朝达官显贵的一处销金窟。里面有着开封最美的歌姬，有着开封最不要命的赌徒，当朝大部分买官卖官的勾当也都是在这里密谋的。在这里畅快喝一次酒的钱，恐是他这个苍天神勇得在刀口舔血一个月才能挣出来。

风不语心中不禁暗暗称奇，这貌不惊人的捕快竟敢带自己来这里喝酒，看不出来竟是富家子弟——风不语相信自己的眼光，这人肯定不是个贪赃枉法之徒，年纪轻轻，钱财肯定是家中经营着什么大生意所得来的。心中不免又升起一丝自卑之感。

在风不语思绪翻涌之时，年轻捕快催道：“兄弟，快跟我来，不宜在门外站得太久。”说罢一个翻身跳上墙头，紧接着一个跳跃进了院内。

风不语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更糊涂了。不过他还是跟着年轻捕快翻身入院。跳进院里一看，只见年轻捕快正猫腰躲在一棵树下等着他，见他下来，便招手示意他跟上。在一番躲躲藏藏地辗转腾挪之后，到了后院一处小小的别院里。这里有一处别致的楼阁，一看便是女子的闺房。

这次风不语记得先看匾额了，只见匾额上写着“来生轩”三个清秀的字。

年轻捕快在屋外一处石台上很自在的坐下，风不语也便在其旁边坐下。不一会儿，屋门打开，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托着一个食盘走了过来，放下食盘后便退了回去。

风不语一看，食盘中摆放着四个精致的小菜，还有一壶佳酿。心中暗暗思忖：“原来这有钱人喜欢这般折腾的喝酒。”

不多时，正对他们的窗子打开了，一个绝色女子出现在窗前，只见她一袭粉衣，容貌气质俱佳，一双柔情似水的凤眼仿佛会说话一般，让天下的男人看了都忍不住要拿一身铁骨去爱护这柔情。焚香起，女子手下抚起琴。真可谓是一声断纷扰，两声解千愁。如此清新脱俗之曲，纵使天上也难得。

风不语终于忍不住问年轻捕快：“兄台，敢问此为何处，女子何人？”

年轻捕快此时眼中也多了一丝柔情，答道：“这里便是赫赫有名的凤鸣山庄的别院，也是开封第一歌姬薛蓓儿的闺房。”

风不语又是一惊。便又道：“今夜有幸认识兄台，一见如故，相谈甚欢，颇有相见恨晚之意。自此便以兄相称，望兄不弃。但这后一段经历，倒颇令愚弟意外。此处愚弟之前略有耳闻，恐不是我这等身份来得起的。如此奢靡之处，今夜，既跟兄台来了，他日定筹备银两给兄台送去。”

年轻捕快一听哈哈大笑起来，说道：“贤弟不必多虑，愚兄也不曾花银两。”

风不语一听更是好奇，但见年轻捕快看薛蓓儿的眼神，又想起刚才偷偷摸摸翻墙入院的举动，便又似乎明白了什么。便微微一笑，笑自己的世俗与功利，笑自己的狭隘与浅薄。放下了，便通透了。两人便都一边饮酒，一边听着这绝妙之音。

一曲终了，薛蓓儿对着风不语微微一颔首，算是礼节，但对年轻捕快，看得出是含情脉脉、万千情丝。一阵沉默之后，女子起身离开，窗子也被侍女轻轻关上。

两人便更专注地喝起酒来。两人也对这“人间地狱”交流了消息，并商谈了方案。

酣畅淋漓之时，也便是两人要分别之时。年轻捕快突然问道：“贤弟既然以兄相称，何不问愚兄姓名？”

风不语笑着说道：“兄台是在考愚弟了。当今捕快当中能有如此身手，又享得了如此艳福，却仍旧混不上个一官半职，还能自甘清贫的，恐怕也只有一个天下第一神捕‘追魂刀’王正阳了。”

王正阳哈哈大笑，向着风不语拱手一施礼，说道：“贤弟后会有期。”

风不语也拱手还礼，说道：“后会有期。”

说罢，两人便各自离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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